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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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卿舟雪對上雲舒塵的眼睛。

雲舒塵方才睡著睡著,人往下滑去,現下正巧以頭枕著徒兒的大腿。她問出這一句話後,便倏地睜開眼,面色仍是柔和,實則暗暗審視著對方,不願意錯過卿舟雪任何一絲神色。

可是她的徒兒在大部分時候,面上並無什麽明顯的波動。聽到她這話,眉梢微微蹙起,一雙眼睛也垂下,不挪不動地盯著她。

“師尊是我最親的人。”

她並未思考多久,大概是覺得這問題相當理所應當,“徒兒會一直陪著你。”

“……親人?”

那雙妙目本是溫柔彎著,能瞧得人心怦然,此刻卻微微睜大,裏頭滿是錯愕。

最親的人。簡稱為親人,雖是有些奇怪,不過卿舟雪覺得大抵是如此,也問題不大,於是有點遲疑且不確定地嗯了一聲,想要聽師尊對此的看法。

雲舒塵忽然直起腰身,柳眉一蹙,“你是覺得,本座待你和你的娘親一樣?”

許是一時氣結,她連自稱都換了個甚有威儀的。

卿舟雪被她明顯不對勁的語氣說得一楞,“她走得早。我不知道娘親會如何待我……”

雲舒塵又被徒兒噎住,沈默半晌後,“就是說,和你的長輩一樣麽?”

她的徒兒被問得更是詫異,“師尊本就是我的長輩,這……這該如何不一樣?”

“你……”雲舒塵揉著眉心,呼吸幾個來回間,一時氣有些不順,“卿舟雪。”

每每被師尊叫上全名時,卿舟雪下意識挺直了背脊,總覺得在一片春光之中,人居然也浸得涼颼颼的。

雲舒塵的習慣她向來清楚,無事的時候“徒兒”和“卿兒”混雜著喚她,若是落到後一個喚法,那麽多半心情還不錯。

倘若如今日這般,一字一字念了個全,恐怕大有問題。

她連忙開始反思自己方才究竟說錯了何話。表示親近大抵是並無錯處的,可剛才又談了長輩。長輩二字不應談麽?是不是不該襯出她年長?

卿舟雪認為這倒是有可能。畢竟師尊平日很愛收拾自己,相同式樣不同染色的衣裳,相同顏色不同花樣的衣裳,一套一套的精致首飾,胭脂水粉上,是從未吝嗇過的。

甚至這點愛好也早早地波及到了卿舟雪——她雖多穿白衣,不過師尊給她贈的許多件,白色為底,其繡工與暗紋花樣皆是飄逸出塵,並不樸素。

師尊平日能花整整半個時辰出門,想來絕不願被人輕易看老。卿舟雪總覺她是誤會了什麽,便輕聲道,“師尊,只是身份上占長輩而已,實則你瞧來甚是年輕。”

“也罷。”雲舒塵眉眼微冷,“終究是我教得少了。白讓你稀裏糊塗長到這般年歲。”

“似你這樣大的姑娘。”雲舒塵說,“你若單純地當我為師長,便不該和我同睡一床,摟摟抱抱。也不該向我索吻,譬如親這兒親那兒。沐浴時,更是不能同長輩一個池坦誠相待的。你……更不能大半夜突然去……”話到此處,她竟有些說不下去。

“……為何?”卿舟雪的確頭一次知道這種講法。

“沒有為何。”雲舒塵拂袖下床,瞥她一眼,“這些都是世俗規矩,人有親疏遠近。便是親近,也該有深淺。”

“世俗規矩。”她的徒兒似乎有些低落,“師尊,這峰上就只你我二人,另加一只貓。這也是要守的麽?”

“既然是人,便還未成仙,依舊不能免俗。”

“可徒兒看的那些話本,”她擡起眼睫,仍是不解,“為何那些女子就能摟摟抱抱,互相喜歡?”

“因為……”雲舒塵嘆了口氣,“她們那是愛慕之情,擱在人間會成親,放在修仙界會結為道侶,不是什麽親情友愛。這樣說,你能明白麽?”

“可,她們並未成親——”小徒弟嚴謹地指出,“《風流寡婦和小姑子的二三事》一書中,有一位是事先嫁與了他人的。”

雲舒塵一口氣說完這些話,本是在桌邊倒了杯茶準備潤潤嗓子,結果被徒兒此問又難倒。

她在心底埋汰著越長歌盡寫些莫名其妙的玩意誤導後生晚輩,手中的茶杯頓生裂紋。

“低俗話本而已。”她冷聲道,“你瞧些正經的。”

雲舒塵走至門框邊,手緊了緊,卻並未回頭,“即日起,你便自我房中搬出去。好生想一想,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。莫要成日在我耳根子旁說些好聽的話,事後一問就是師徒情深。”

那姑娘估計也是全然楞住,安靜得不發一言。

雲舒塵本該心軟的,她到底是頭一次養個徒兒,除卻在修煉一事上多有指導,但在人情百態方面,她幾乎是甩手掌櫃,全然讓徒兒自發探索,以為到了年紀就自然而然知曉許多了。

可她的確忘了她家徒弟並非如阮明珠一般喜歡外界與熱鬧,卿舟雪大部分時候只是待在峰上,修她自己的清凈無為道,不言不語,一身疏離冷清。

雲舒塵擡足走出去,滿目春光刺眼。待將把徒兒全然拋在身後時,心中到底有諸多不忍了。

她知道卿舟雪不會騙人,每一句都載著十二分的真心。

靜下來仔細想想,為何要心中惱火?

還不是自己上了心當了真,覺得隱約是要水到渠成了,而後又被三言兩語潑一盆冷水,淋得人像個唱獨角戲的角兒。

其次又隱約因著一絲小心思而不太能示之於眾——她知道自己在徒兒心中的分量,這樣一做,實則隱含著逼迫的意思。

她心中清楚,卻還是這樣做了。這樣的類似話術,她年輕時候用得不少,只不過從未用於感情。更何況是用在一個不太通曉此事的姑娘身上。

自己都唾棄自己。

說到底,多半還是在惱自己。

雲舒塵停住腳步,正想掉頭安慰一下今日經歷大風大浪的小弟子。

她在春風中站了許久,身為她師尊的最後一絲尊嚴,到底還是讓她放棄了這個想法。轉身離開。

興許分開幾日也好。

正如守得雲開見月明,撥得清楚,才能看得清楚。

是夜。

卿舟雪佇立於窗前,推開了窗子,見雲舒塵房內的燈已然熄滅。心中不禁在想,她沒有人抱著,晚上會冷麽?

恍然發覺現下春意已濃,氣候宜人,撲簌簌的花都開得有些糜艷了。師尊不會冷的,的確用不著她了。

她想起來到鶴衣峰的第一日,挑了間最遠的房,當日並未多想,只是覺得雲舒塵好像不太喜歡她,便很有眼力見地不欲上去惹麻煩。又想起十四歲那年,再度見到她出關的那一夜,心中茫然,不知前路幾何,也是在這間屋子裏歇下的。

好像在無所事事時,總會莫名地想到她。看日出江花,紅得如她嘴唇一樣,看水繞青山,則恰似女人一雙好看的眼。走在鶴衣峰上,擡頭不慎撞見一片溫柔的晚霞,則像極她衣裳只影。

她睜眼看世間萬物,卻總能想起雲舒塵的諸多色彩。

這算是……愛慕嗎?

卿舟雪走回床邊,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,這床棉被是新的,自木櫃中拿出來,帶有一股木質清冽的味道。她蹭在裏頭嗅了半天,尋不出一絲熟悉的感覺。

於是很順利成章地失眠。

她一直以為師尊需要她暖身,沒想到最後,更需要師尊的其實是自己。雲舒塵今日和她說的話,實在是似懂非懂,她越想越輾轉反側,最終索性提了燈起身,一路走到書房。

悄然推開門,卻發現雲舒塵原來並未就寢,而是坐在書房之中,環著雙臂,點點靈光浮現於她面前,驅動水流,構成精妙的圖象,懸浮於空中,被燈火照得熠熠生輝,宛若銀河流轉。

她神色平靜,推演著浩瀚磅礴的卦象。知道卿舟雪進來,但是她並未因此說些什麽,只是平常地關心了她一下,“早些睡。”

“嗯。”

卿舟雪本想說自己睡不著,但見師尊好像並無想和她聊天的意思,千言萬語,就正巧堵死在了這一句。

她只輕聲問了一句,“……師尊的話本,可否借我看看?”

雲舒塵沈默片刻,“你看。”

而後她又補充道,“只作消遣,不可偏聽全信。”

卿舟雪應了一聲是,有些生疏地打開了那暗格,自一堆名字各異的話本中隨手拿了一本,本意是想快些告退。畢竟師尊的神色瞧起來並非有多歡迎她。

雲舒塵餘光一瞥,頓時更加頭疼,也不知是不是蒼天作對,卿舟雪偏生就拿了那本《以下犯上》,走得極為迅速。

她張了張嘴,卻只能瞧著那抹白色衣裙消失在夜幕之中。

難不成她還能攔著她麽。

既然已經說了要借了,頓時反悔是不太好的。倘如告知徒兒唯獨這幾本不好讓她讀,那豈不是……更加欲蓋彌彰。

雲舒塵收回目光,只當作沒有看見。

面前的推演由於心一亂,在卿舟雪合上門時,也散亂得不成模樣。雲舒塵輕嘆了口氣,腦中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本書中的幾個經典場面。

萬一徒兒問起她為何會有這種話本,她興許得說是越長歌非給她塞的。不過卿舟雪似乎不是這般不體貼的性子,她若是知道——肯定也是當作沒有發生。

大抵不會這麽問的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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